一
“殿下,臣女要去和亲了。”
死牢内安静得只能听到萧衍的鲜血一滴一滴落下来的声音,他被绑在墙上,垂头丧气,落魄得如同街边人人喊打的流浪犬。
我又重复了一声,“殿下,臣女要去和亲了。”
萧衍冷哼一声,“与我何干?”
我低头笑了笑,心头不知为何酸涩起来,“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臣女在此与殿下长别,愿殿下能云开雾散。”
萧衍抬起头来看着我,他张了张口,眸中无限哀戚,我看到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一串晶莹自他眼角滑落,萧衍的声音无限飘渺,“沈重华,珍重。”
从死牢里出来后,才发觉外面下了雪,门外的侍卫连忙作揖道:“给乐阳公主请安。”
我抬抬手,不再理他,阿芈给我披好披风,我让宫轿先走了,只有我和阿芈踩在嘎吱作响的雪地里。
“太子爷……前太子有和小姐说什么吗?”
我低头无奈地笑了笑,“只是祝我一路顺风罢了。”
阿芈愣住,哽咽起来,“原本半月之后,该是小姐和太子爷的大婚之日,如今却……罢了罢了,以后有硬仗要打,奴婢跟着小姐去绥国,这大端种种,已经不算什么了!”
说到这个,我顿住,拍了拍一旁阿芈的手,“阿芈,你留下来吧,留下来照顾他,若是他就那样耗下去,等他去了,我安排人送你出宫,若是殿下真能峰回路转,你便陪在他身边吧。”
阿芈慌乱摇头,“小姐,奴婢是陪着您长大的,您和太子爷虽有嫌隙,但奴婢一直是敬着他的……”
我也不等阿芈再说什么,“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殿下,往后无论他如何,我都会保证给你一个好的结局。”
阿芈怔住,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小姐,大绥那么远又那么冷……你一个从小就怕冷的怎么活啊……”
我轻柔地给阿芈擦着泪,“和亲的降书毕竟已经送过去了,不得不去啊。”
“小姐……”
二
耳畔似乎还在萦绕着阿芈不舍的声音,而和亲队伍已经到了两国交界处,我晃了晃发昏的脑袋,探出头问了问,“怎么停了?”
“回公主,这绥国的士兵不让我们其余人马入境。”
我掀了盖头走出来,本以为这绥国的人定长得粗俗健壮,没想到领头的男子清瘦俊俏,颇有几分书生气息。
男子看到我,从马上跳了下来,右手放在左胸前,“想必这位就是乐阳公主了,我是杜遇,大绥宫内的大统领,今日奉命接待公主,只是这其余人马,我们的确不能接待。”
“那我怎么去你们绥国的皇宫?”
杜遇往后拍了拍手,士兵牵了一匹马过来,我不可置信,杜遇却仍旧微笑,丝毫不接收我不接受的信号。
大端的人马愤愤不平地离开,可我看他们转身骑着马的背影消失的迅速,顷刻间无影无踪,咬咬牙,上了马。
一路前往绥国皇宫,杜遇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和我挑拨离间。
“你看看你们端国,打不过竟然送个公主来和亲,你不恨吗?”
“……”
“刚才他们跑的真快啊,我长得也不差啊……又不会和表哥那样能吃人……”
“……”
我突然惊醒,“表哥?”
杜遇眼睛发出亮光,“哎呀,我表哥就是皇上啦,我可是皇亲贵胄哦!”
宋清和……我暗自握紧缰绳,若不是他连同梁王萧衡构陷萧衍,这场仗他绥国未必能赢!如今萧衍被困死牢,我被封了乐阳公主派来和亲,可都是这两人的功劳!我倒要看看这所谓的当世战神,是何方神圣!
“那你这样说,你表哥很吓人很丑喽?”
杜遇没回话,我转头看他,只见他静静地摸着下巴思考,撅了噘嘴,“的确丑,追我的人比他多。”
三
就这样朝着北行进了两日,终于看到了绥国鄢京的城门,我冻得全身发僵,此刻只觉得头痛欲裂,绷直身体骑着马,跟着杜遇走过一片枯林,“鄢京”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我未来得及欣喜或忧惧,抬头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那人披着极厚的玄色披风,一张脸在风雪里却如同一幅春日画,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
是宋清和。
我竟不需要问谁来确认他是不是宋清和,他身上肃杀之气如此浓重,似乎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般,我只是没想到他的模样生的真是……颇为俊俏~
我看见他向身后伸了伸手,弓与箭片刻间出现在他的手里,箭在弦上,拉弓,那暗红色的箭头瞄向了我。
马儿前进一步,他的箭头就往下移一寸,时刻瞄着我的脑袋,我咬牙,抬起头,盯着宋清和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倔强地不说一句话,就这样,我盯着他,他看着我,我看见他玩味地勾唇,天空一道弧线,一只黑漆漆的乌鸦“噶”地叫了一声,从天上直线坠落,砸在我腿上,弹起来,又落进脏脏的雪地。
我仍旧盯着宋清和,即使咬牙切齿,我还是对着他笑了笑,表示我的狗胆不错,我看到宋清和放下弓,头微微歪了一下,似乎觉得有趣。
行至城门,终于停了下来,杜遇跳下马,看我坐在马上不动弹,挑眉,“干嘛?”
我白他一眼,“腿麻,待一会。”
天知道我现在跳下马估摸得瘫软身体直接栽进厚厚的雪里,但好歹我是和亲公主,哪有一来就跪倒在人城门口的?
等我抖抖嗖嗖地从马上下来,城门缓缓打开,宋清和带着一群人走出来,我连忙端好姿态,浅笑着,迎接我未来的夫君。
宋清和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一番,他未有一丝一毫表情上的变化,“公主一路颠簸,辛苦了。”
我回道:“端国萧乐阳,见过绥帝。”
我学着他们大绥的礼节,右手放在左胸前,低头不敢看宋清和的脸,宋清和拿来素白的披风披在我的红色嫁衣上,我抬头,他却已经走到杜遇身边了。
两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宋清和面上的冰融了些,不知道说到什么,两人看向我。
我猛的挺直腰杆,耳朵往他们那边探了探。
“兄长觉得这未来嫂嫂如何?”
宋清和如是说道:“身材干瘪,孤不想要。”
四
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想当初姐姐我干掉苏家那苏彩芙当上萧衍的太子妃靠的就是我这一对傲人的……
正在我悲痛欲绝之际,一计重拳打了过来,正当我以为我这和亲将以我死而告终时,面前一又圆又可爱,留着胡人发饰的女子出现,她拍拍我刚被打青的肩膀,“你好,我叫阿涟娜,是西凉的嫡公主,你就是端国来的和亲公主吧?”
我愣住,看向一旁的宋清和,他察觉到我的疑惑,面上没有表情,“阿涟娜也是来和亲的,你们可以好好相处。”
五雷轰顶!
所以,我进这绥国,也许只是个妃子是嘛?
一路走进绥国皇宫,这憋闷的墨色墙面让我喘不过气来,一点都不同大端红墙绿柳,我的身体压抑不住地开始抖,本是注定的大端皇后,为什么如今的我在这里……
身后的杜遇又开始哔哩吧啦地讲话:“兄长若是看不上那萧乐阳,给我也可以呦!”
我缓缓挺直腰杆,这披风一点都不顶用,即使再冷我都要端正地走着,我不想,被宋清和再拒绝。
宋清和看着前面的女子瘦弱的身体挺得端正,仿佛注入了满身的傲气与倔强,她的不甘,她的愤恨,她在悄无声息地抗议。
宋清和轻笑,看向一旁的杜遇,声音极小,“你休想。”
五
我被安排在阿涟娜的隔壁,整整一个晚上,我这边除了来看个热闹的侍从,竟没有一个宋清和的妃子来看我。
我听到隔壁那里传来阿涟娜爽朗的笑声,那些胡人面相的妃子们进进出出,时不时地对着我这里指指点点,嬉嬉笑笑地,我仿佛像个怪人。
趴在窗口上看着窗外的月亮,不知道大端是否收到了我到达的信息,萧衍现在是不是又添了几道伤,阿芈有没有好好照顾他,爹娘泉下有知是否会安心,就这样瞧着,瞧着,又看到了宋清和那双眸子。
他是要去阿涟娜的寝宫的,轿辇悬而未停,立在我的宫门外,他静静地坐在上面,披着厚厚的披风,我不知道他看了我多久,直到我对上他的目光,紧张的站直,我感觉他好像在叹气,又好像在嘲讽,他别过头,轿辇又往隔壁的寝宫赶去。
身后,安排给我的侍女卓娅看不下我的神情,开口劝到:“绥国皇后向来都是西凉的,这是世代姻亲,公主您也算是我们大绥第一位端国的嫔妃,也算是缘分,其他的您也就别多想了!”
“这皇后,是已经定了吗?”
卓娅愣住,“这倒没有……但……”
是没有啊……我不再管卓娅在说什么,松了口气,既然未定,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是沈重华,端国内最负盛名的贵族小姐,配的是端国嫡太子萧衍,是注定的皇后。
六
我也不知道此刻这样做是对是错,因为走的太快,身后跟着的卓娅喘气声越来越重,我抬脚跨过门槛,一屋的喧嚣停了下来。
上座的宋清和明显没想到我会自找没趣走进这明显不欢迎我的地方,他握着酒杯的手良久没有动作,一旁的妃子们看着眼色,也不敢说什么。
良久,我看到面前的宋清和放下手中的酒杯,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乐阳公主来这里作甚?”
我端着笑行礼,“听闻陛下在这里,臣妾便想着为陛下助助兴。”
“哦?”
“臣妾在端国时习得一身舞艺,想在这里为陛下舞一曲。”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面前的宋清和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可我觉得他生气了,连带着我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好,乐师奏乐。”
我解开身上厚重的披风,穿着单薄的纱衣,弯腰,合眸。
和记忆里的舞步重叠,一步一步,我曾伴着未婚夫君的笑声跳过这舞,后来就再未跳过,那人说这舞只准他看,我往后也只准他看,当时的我笑弯了腰。
我的意识逐渐恍惚,崴了一脚,栽进宋清和的怀里。
我感觉到我腰上的手,紧了又紧,紧了又紧,似乎要将我的腰生生捏碎,我对上宋清和的眸子,企图从他那深邃的眼睛里察觉出一点点的不同,可我,却感觉到了他的失望。
奇怪,怎么是失望呢?
我伸手去抚平他皱起来的眉毛,展出笑颜,“陛下,臣妾的舞姿如何?”
我被宋清和打横抱了起来,他身后的阿涟娜慌张地跟过来,“清和哥哥,清和哥哥……”
宫门外轿辇早已准备就绪,不知是不是没穿披风,还是害怕,我全身颤抖起来,紧紧抓着宋清和的衣袖。
我看到他身后,灯火通明的朝明宫——阿涟娜的寝宫,一众人神色迥异,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我们离去。
到了明和殿,宋清和一路抱着我走进内殿,他平常休憩的地方,我瞪大眼睛抓着他的衣服,我觉得此刻在别人眼里看来,我就像被宋清和捏住后脖颈的猫,瞪着眼睛垂着手脚,瘫软无力。
宋清和一把将我扔到床上。
我身体抖得厉害,颤巍巍得像个老太婆,缓缓往后靠在他的枕头上,瞪大眼睛看着他。
视死如归。
良久,我就和宋清和对峙着,门外守着的内侍探了探头,又探了探头,我听到宋清和甚是烦闷地骂到,“滚出去!”
内殿就剩我们两个人,我能清晰地听到我和他的呼吸声,我扯了扯笑脸,“陛下……臣妾准备好了。”
谁知面前的宋清和脸又黑了一度,他缓缓解开披风,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谁知下一刻那披风恶狠狠地甩到我脸上,一股清淡的药味。
“今日你就呆在这里,我去外面睡。”
我看着宋清和走出去,只觉得莫名其妙,坐起来抱着他的披风,呆了许久。
夜半,我仍旧睡不着,披着宋清和的披风,踮起脚尖走出内殿,只见宋清和还在那边看着奏书,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今日,本该是我和萧衍大婚的日子。
七
清晨回我的晨禄宫,果不其然,阿涟娜站在她寝宫门前定定地盯着我,仿佛我偷了她的亵衣一般,神态里尽是鄙夷,我乘着轿辇经过她,揉着腰说道:“腰可真是痛极了。”
阿涟娜瞬间涨红了脸,猛跺一脚,“无耻!”说罢,气冲冲地转身关门。
我心里乐着,这小丫头圆圆的,这样可爱,我是不愿意动她的。
回到宫内,卓娅走上前,“公主,热水准备好了,您可以沐浴了。”
绥国毕竟极北,我躺在这所谓的温泉里也一直在打哆嗦,想着昨晚的宋清和,美丽的脑袋里装满了许多的疑惑。
他为什么不碰我?他为什么身上有药味呢?
心头猛的一痛,我连忙爬起来,冲到一旁暗格内,拉开其中一个小盒子,拿出一颗药丸咽下去。
我这样一条贱命,因着和亲才活了下来。
若事败,我无论如何都必死无疑。
脑海里又是萧衡那仰头大笑的脸,他问我,“沈重华,你到底去不去?”
他问我的时候,是在萧衍的死牢内,萧衡手中的斧头悬停在萧衍的右胳膊上,只需轻轻一挥,萧衍就成了废物。
我看到萧衍饱受耻辱而愤恨的眼神,他咬牙,盯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在想什么。
“好。”
我倒不是爱他,父兄已惨死战场,娘已自缢,我本就一无所有,我是沈重华,可我已经没有了权势滔天的母家,逃离大端,和亲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萧衡倒是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来人,按住她。”
“这毒药是已故毒圣配置的,天下无解药,但可缓解,若月月吃上一粒,三年便可痊愈。沈重华,你必须将绥国的玉玺和地图呈递到孤面前,孤,才能好好考虑考虑留不留你的狗命。”
药丸可真大,吞下去的那一刻磨得我的喉咙生疼。
披着厚厚的披风,我走出晨禄宫,宫人正在扫宫巷里的厚雪,我一步一步,走向明和殿,准备踏进去,又退回去,宋清和这样的狼,我根本不能信他。
我走到明和殿对面的宫墙上,爬上去,坐在上面,看这绥国皇宫的分布。
明和殿内,暖炉烧的正旺,宋清和苍白着脸,看着不远处荡着腿坐在高高宫墙上的萧乐阳,心情烦闷,看向身后的杜遇。
“大端那边,萧衍什么情况?”
杜遇一改嬉皮笑脸的样子,沉声回到:“仍被萧衡囚禁在死牢内。”
“他的党羽杀尽了嘛?”
“萧衡已经快处理完了。”
宋清和点点头,唤了内侍东罂进来,“东罂,你去把那女人叫下来,端国女子,孤还没见过她这样爬墙的。”
八
阿涟娜果然还是动手了,她穿得花枝招展地,跑进明和殿跳了支舞,在宋清和和重臣议事的时候,她像只花蝴蝶一样飞进了明和殿。
然后像只扑棱蛾子一样,被赶出了明和殿。
我听卓娅说着,噗嗤一声笑出来,“蠢货。”
阿涟娜的确蠢,可她是西凉长公主,绥国皇室命定的皇后,我不想除她,那还有什么方法呢?
好纠结。
但抓住宋清和的心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我问卓娅,“你知道陛下为什么那么怕冷吗?”
卓娅歪着脑袋想了许久,回到,“陛下自幼如此,不过两年前游历归来后,才开始好好调理。”
“他需要吃药?”
“啊,陛下要吃药的吗?”
好傻,受不了,我想念我的小阿芈。
是夜,我猫着腰翻进明和殿,看宋清和还在还在看书,钻进他的被窝里,结果和被窝里的阿涟娜大眼瞪小眼。
“你你你!”
“你你你!”
她脱得精光,吓我一跳,我突然有种和她正在偷情的感觉,我迅速从被窝里钻出来,结果好死不死,宋清和抱胸站在床前,看着我俩。
我顶着一头鸡窝,“陛下,您听我解释……”
“你们俩,是准备在孤这里就寝吗?”
啊这……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
我还在呆着,谁知道阿涟娜在我背后羞涩地开口,“那,陛下也可以一起……”
五雷轰顶。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阿涟娜你已经不是我心里的小白兔了,阿呜,我简直太害怕了!
我从被窝里钻出来,只留下脱得精光的阿涟娜,我竖起三根手指头发誓,“陛下,臣妾只是听说,针灸按摩对身体有好处,深夜前来,就是想和陛下探讨针灸之术,既然陛下还有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溜之大吉。
我跑出门的时候,听到门口的东罂发出了疑问地呼唤,“乐阳公主??”
啊噫,这样的故事,人家不想再经历了!
阿涟娜被裹着被子抬出明和殿的事情,是我趴着两宫的宫墙上的小洞里偷瞄到的,她像个蚕蛹,直挺挺地抬进她的主殿,眼泪无声地流着。
奇怪,难不成圆圆的可可爱爱的竟然不是宋清和喜欢的款?看来我不能吃胖啊。
卓娅进门看我撅着屁股趴在小洞前,白眼翻上天,走到我面前说道:“钦天监说,七日后是良辰吉日,陛下也应允了,那日要行立后大典。”
卓娅无所谓地说着,她自是觉得我没什么可能,可面向墙的我,敛下面上的狂喜,听着朝明宫内哭闹的声音,紧紧握拳。
七日啊,的确太快了。
九
七天的时间,要抓住宋清和的心是绝对不可能的,作为宫斗预备军,我自小就知道,我的敌人,向来都不是夫君。
我让卓娅去探听探听阿涟娜的行程。
心头又开始疼了,这毒性可真强啊,次次毒发时都让人觉得置身寒境,仿佛下一秒就没了意识,每月一粒的药也不能再吃,我压着痛将信函卷好塞进信鸽爪下,拍了拍它肥肥的脑袋,让它飞了出去。
“阿涟娜”。
我只写了这三个字,寄给萧衡,也说给我自己,等这封信到达萧衡手中时,阿涟娜暴毙的消息,大概也要坐实了。
深夜,我仍旧猫着腰进了明和殿,宋清和好像不在,我自然欣喜,黑漆漆的明和殿正适合我行动,我疯狂地摸着每一块地板,每一块凸起的地方,从旁人角度看来,我的确像是在擦地。
“你在干嘛?”
黑咕隆咚的明和殿,宋清和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我抖得像筛糠,所以我回到,“我在擦地。”
宋清和忍住抽搐的嘴角,“哦,是吗?”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前几日来这里,陛下的地板不太锃亮,我来给它磨个光。”
我仍旧不知道宋清和在哪里,我只听到他嘲讽地说道,“我以为你在找我的玉玺呢?”
“阿哈哈哈哈哈!”我干巴巴笑着往前走,踢到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大概率就是宋清和,我蹲下身去,摸了摸,是他的腿。
顺着往上摸,宋清和果然骂到,“起开!”
东罂提着灯笼走了进来,看到我在里面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反应,“乐阳公主??”
我嘿嘿地干笑着,东罂不明所以,把灯笼放在宋清和旁边,挠着脑袋离开。
宋清和提着灯笼坐到书桌旁,坐在椅子上,“萧乐阳,你过来。”
我乖乖地站在他面前,他却不再和我说话,是在生气吗,那为什么不干脆处罚我好了,罚站是什么意思呢?
就这样站了一个时辰,我小腿肚酸疼,宋清和才合上书,灯笼的光柔柔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看着我,皱着眉。
“站好。”
“哦。”
“知道错了吗?”
我其实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错误嘞。
我乖乖地回到:“知道了。”
“你过来。”
我扭捏着走到他面前,被他一把拽进怀里,我就这样坐在他的大腿上,鼻尖尽是他清淡的药味,他大大的披风把我和他包裹在一起,我往后缩了缩。
“沈重华。”
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唇上一阵温热,我以为宋清和只是蜻蜓点水,没想到他扣住了我的脑袋,把我所有的思绪都放空,他好像不是很熟练,来回在我的嘴唇上磨蹭,我没忍住“唔”了一声,他又深入了一步。
我被他吻得浑浑噩噩,他之前说了什么一概记不得,不知何时我们已经躺在了他的床上,他的吻开始不断下移,大掌在我的肚皮上摩挲。
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此时的我已经被他褪去了外裙,缩在他的怀里,像个待宰的羔羊。
我听到宋清和好像在笑,是在笑吗,他的脸凑过来,来回地在我唇上啃了啃,“睡吧。”
宋清和身上的味道好好闻,淡淡的药味,微苦,却不让人烦闷,他的大掌给我理着头发,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可我只觉得越来越困,越来越困……
十
我知道阿涟娜恨不得宰了我,我被宋清和“囚禁”的这四天里,她日日登门,可就是日日都进不来,夜闯也进不来。
我当然也是如此,她为了西凉,我为了大端,我也恨不得冲出去和阿涟娜好好掰一掰,可宋清和像是死了心地要把我扣在明和殿,和阿涟娜不见面。
我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头发掉了一大把。
阿涟娜的书信是我第四日的晚上收到的,很明显她不怎么会写汉字,歪七扭八的,我好不容易才看懂。
“致我亲爱的乐阳姐姐:
前几天我的父王发来消息,说若我连皇后的位置都守不住,他就不再认我了,我知道姐姐你也是这样,可是,可是,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在干嘛?”
宋清和走进来,我一慌,将书信塞在枕头下面,“没什么。”
这几日我和宋清和同枕共眠,我倒也不怎么怕他了,我看着侍女们走进来为他更衣洗漱,脑袋里想着是否该答应阿涟娜的请求。
可惜,第五日,那肥肥的鸽子飞进端国皇城萧衡手中的时候,我在明和殿里,听到了阿涟娜暴毙的消息。
我站在内殿的门侧后方,看着外面跪了黑压压的一大片臣子,宋清和坐在书桌后面,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哀乐:“去查。”
第六日,底下跪着的人换了一批,是一群宫人。
我躲在内殿门后看着,宋清和突地看向我,对我招了招手,“乐阳,你来。”
我走的极缓,余光看着下面跪着的一批人,心里面又是惊又是惧。
他们长得好端国,换句话说,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们是端国的人。
可是我,不认识他们。
东罂给我搬了椅子坐在宋清和旁边,我裹着披风坐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切。
宋清和问我,“乐阳,你见过他们吗?”
我摇摇头,我的确不认识。
宋清和点头,看向底下一群宫人,“说一说,你们怎么杀的阿涟娜?”
那为首的宫人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我也没听明白,大抵就是阿涟娜日日都来明和殿,他们才在她来的路上动了心思,趁着前日风雪急,在地上泼了水结成厚厚的冰,一路将冰导至朝阶上。再在朝阶前竖一石墙,待阿涟娜气绝后将一切处理干净。
“朝阶……”我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一旁的宋清和,“就是那统共七七四十九阶的台阶吗?”
宋清和看向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光变得很轻柔,他的大掌轻轻地顺着我的后背,想让我紧绷的身体舒缓下来,我手抖得厉害,伸手去抓他的手。
宋清盏牵好,掩在书桌下。
大抵是那日急疯的阿涟娜送来信之后,就中了计了。
为首的被五马分尸,其余的均被斩首,他们被拖出去的时候,殿门大开着,殿外一阶阶的朝阶映入眼帘,虽然已经被清理干净,隐约还能看到血迹,我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人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入绥国皇宫的,为何我从未遇见过,宋清和的声音变得模糊,“东罂,给她拿杯热茶。”
我恍惚起来,阿涟娜的死,我怎么成了局外人了呢?我看向一旁的宋清和,我很想问问他怎么会相信我说的话的,我一个端国来的和亲公主,怎么可能和这些人脱得了干系?
十一
西凉已经开始磨刀霍霍向端国了,我却“病倒”了。
我躺在床上咬牙切齿地盯着宋清和,“我没病!”
宋清和笑呵呵地坐在我旁边,按住我的腰,“不,你有病。”
今天本该是我乐颠颠地接封后诏书的日子,骗鬼了我愿意有病,我瞪着宋清和,他站在一旁皱着眉听着御医胡编乱造的病情。
“哦?风寒?那是得一段时间的静养。”
御医走后,我下床。
“干嘛?”
“既然得了风寒,我得回我的晨禄宫啊,这病气不能过给陛下吧。”
宋清和走过来,按住我,“就在明和殿里,好好待着,我让你什么时候走,你再什么时候走。”
我撇嘴,宋清和凑近我,小声地说着,“我明和殿内宝贝东西很多,你找一找图个乐子也是可以的。”
“……”
这家伙不会知道我想偷他的玉玺和地图跑路吧?
谁知没几天我真得了风寒,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头昏眼花地,宋清和还在和西凉将军开会,我头疼的难受,伸手去拿一旁放着的汤药。
没碰到,撒了一地,我的脑袋一激灵。
我突然想起来宋清和那日在我耳旁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
他问我,“沈重华。”
“嗯?”
“在我之前,你有几个未婚夫?”
我被他的清淡的药味熏得正迷糊,我回到,“一个。”
“哦?”
我感觉到宋清和凑近我,气息喷在我脸上,“他是谁?”
“萧……徵安……”
我怕的要死,看着内殿外的书房向我这内殿投下重重人影,心头满满的不安。
我怎么会,把萧徵安说出来……
那个敌国奸细生的孩子,那个先帝曾最宠爱的杜贵妃生的皇子,那个嚣张跋扈、为所欲为的皇子,那个和我指腹为婚的萧徵安。
我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过我自己,萧徵安早已经死翘翘了,我一直爱着的是萧衍,我沈家的救命稻草,怎么会,又提起了他,更何况让宋清和知道,又有了一个新的击杀目标。
萧徵安是死了的,我这样和自己说道。
我突然想起来,那日宋清和的声音极具魅惑力,“萧徵安?他是谁?”
“他死了。”
想到这,我松了口气。
十二
“沈重华?”
“沈重华!”
“该死,沈重华!”
“沈重华,你过来。”
我的记忆恍惚间又回到了以前,那些永远充斥着我与萧徵安互相打闹嬉笑的日子。
我自出生就知道他是我未来的夫君,所以我甚是顽劣,偷鸡摸狗的事情做了不少,还极其喜欢去他的寝宫里“顺手牵羊”,萧徵安回回都恨得牙痒痒。
不过他得忍着。
杜贵妃那样温柔的人,笑起来仿佛万物失色,她总是将萧徵安的身子板正,佯装发火地指着他,“对待你的小娘子要温柔,不准做坏夫君!”
先帝在旁边看着乐呵呵地笑着。
萧徵安是拟定的太子,是盛宠的杜贵妃唯一的皇子,先帝极其宠他,他也好学,学治国之道,小嘴一张吧嗒吧嗒个没完,没事干就喜欢跑到我府里给我论道。
但这并不证明他一定会是个宠爱娘子的人。
萧徵安知道我“拿”走了他最心爱的砚台后,第二日就趁没人的时候将我踹进池塘溜之大吉;知道我和哪个贵族公子对了眼,第二日就能将我府上马车的车轮卸下来。
他太坏了,我的确气恼得紧,当时我正痴迷于他的二哥萧衍,那俊俏小脸笑起来绝了,萧衍似乎也感觉到我对他的好感,时不时地对我嘿嘿两下,我便心神荡漾。
萧徵安听闻我最近的动态,抱着厚厚的一卷书进了我府上的前院,傲气十足,扬起他的脸,斜眼盯着我,“萧衍资质很差的。”
“我觉得比你好看。”
“沈重华,你能有我,你可知足吧。”
我故意气他,“可我就是喜欢萧衍,不服你退婚啊?”
“你!”萧徵安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额头,良久,看着我鼓鼓的腮帮子,他弯了嘴角,轻轻弹了弹我的脑壳。
“国子监叫我把这些书给你,你好好读,读不懂了来找我。”
我还是挺听萧徵安的话的,窝在我的闺房里不出来,可等我晕乎乎地从闺房里出来,才知道宫里出了大事。
宫里那倾国倾城的杜贵妃竟然是绥国派来的奸细,不过三日,杜贵妃已经被做成了人彘,萧徵安以及其余杜贵妃相关的人都关在死牢里等候发落。
娘亲说,是滴血认亲,萧徵安不是先帝的儿子,这才确认了杜贵妃是奸细,毕竟,她的房间内搜出一大堆与绥国皇帝所通的暧昧书信。
我急匆匆地去找他,偷了一身宫女的衣服,带足了所有银两,狱卒不准,他们指着我的鼻子笑到,“你们沈家,还不知道要怎么个死法呢,还在这想着救杂种?”
所以我放火烧了端国皇宫的牢房,连同那两个狱卒,他们叫得惨烈极了。
端国皇宫内乱成一团,我乔装成狱卒,走进去,将钥匙丢给关在牢里的他,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殿下走吧。”
萧徵安的一众仆人连忙带着他离开,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慌乱中,他抓住我说,“兄弟,告诉我那小娘子,我退婚了。”
好……
我狼狈地从宫内角落处的狗洞里钻出来,对上站在宫墙外有意等着我的萧衍,身体一僵。
他仍旧笑着,可我觉得好冷。
十三
夜已经深了,我端了热茶放在宋清和旁边,他正低头看书看得起劲,听到动静,抬头看向我,“身体好些了吗?”
我点头,“臣妾想回宫了。”
宋清和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我沉默了片刻,才想好“坦白”。
“我不是端国皇帝的女儿。”
面前的宋清和眉毛一跳,“哦?”
我暗自翻白眼,都叫我名字了还在装傻。
我搬了个椅子坐到他旁边,“我是端国左相沈征的女儿沈重华,和亲需要,所以被封为了公主嫁到陛下这里来。”
宋清和低头喝茶,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舔舔唇,“那个萧徵安是已故的贵妃生的皇子,五年前被烧死在端国皇宫里,所以臣妾家世清白,心里也未曾有过他人,臣妾对陛下一片忠心!”
我动情地诉说着,但我感觉面前的宋清和撇了撇嘴,他招手,“你过来。”
我走过去,他却低头,将我的右脚抬起来,将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极厚的袜子套在我脚上,又给另外一只脚套上。
穿好后,宋清和满意地点头,“暖和吗?”
我穿着袜子站在地板上,只觉得一股热流自脚底向全身疏散。
宋清和拍拍我的肩,“明日,阿涟娜的妹妹要来,你接待一下。”
我愣住,连忙笑着点头,“臣妾定会好好迎接。”
我的余光落在他书桌摊开的奏书上,上面写着:萧衍失踪。
察觉到我的目光,宋清和看向奏书,愣了片刻,突然把我拽进他的怀里。
他的气息冲进我的口中,来回的啃咬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似乎带着满满的愤怒和委屈,我学着他的方式,伸手给他顺背。
宋清和突然停止了动作,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沈重华,你不是想要探究针灸之术吗?”
我吞了口口水,往后退了退,“陛下,臣妾没带针。”
宋清和叹气,我提着裙子走出去,模糊地听到他说道:“可惜,阿涟娜还是有些用处的……”
我差点一个趔趄,学阿涟娜一样摔下去,等到回了我的晨禄宫,卓娅不在,我也来不及多想,冲进浴室,将暗格里的药塞进嘴里,才喘过气来。
绥国这个地方太冷,有时候我冻得要发疯,屋内冷清得很,卓娅不知道去哪了,窗户大开着,我抖着身体关上窗户,阿涟娜的脸在我面前一闪而过。
我愣住,往后退了一步。
阿涟娜的死本就蹊跷,我当然不可能任由宋清和摆布,可平白无故多出来的端国人杀了西凉公主,挑起这两国之间的战争,宋清和可没少在其中捞好处。
方才,一闪而过的阿涟娜的脸是怎么回事?
翌日清晨,我打扮妥当,站在城门口迎接阿涟惹的到来,她骑着红马,神态倨傲,扬着下巴,直到来到我面前,看向四周,“清和哥哥没来吗?”
我勾唇,“阿涟惹,你该叫他陛下。”
阿涟惹那双眸子这才落在我脸上,上下审视,她鼻腔中哼出声音,跳下马来,阿涟惹站到我面前,竟比我高出一个头。
啊,我的威风瞬间没了,她怎么比我高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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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涟惹自马背的布袋里拿出一明黄诏书,丢进我怀里,“乐阳公主吧?你可不要僭越了。”
我打开那诏书,映入眼眶的文字每一字都让我心惊:
阿涟氏攸德,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册封为后,六宫表率,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诸嫔,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钦此。
“清和哥哥自我长姐入宫时就已经拟定诏书了,如今长姐已去,自然是我入这后宫,乐阳公主,幸会。”
说罢,阿涟惹撞开我,扬长而去。
我愣在原地,披风内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所以宋清和是何居心,让我今天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接阿涟惹?
是,在羞辱我吗?
十四
我回到晨禄宫,卓娅已经回来了,她将烧好的手握暖炉塞进我手里,“公主接到阿涟娘娘了?”
我愣住,“你知道?”
卓娅笑,“这宫内谁不知道阿涟娘娘要来?”
所以,只有我不知道,因为我一直住在宋清和的寝殿内。亏我一直以为,宋清和是因为西凉和端国要打仗,所以才搁置下封后诏书的。我怎么能这样的蠢,我果然,不该相信宋清和一丝一毫。
卓娅说,宋清和本就更倾慕阿涟家的二小姐,这次阿涟家大小姐无故离世,阿涟家二小姐承命进这皇宫,倒是成全了这一对佳人。
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难怪宋清和不喜欢圆滚滚的阿涟娜,原来是喜欢又瘦又高酷拽炫的阿涟惹,那我又是什么?
我等了一天又一天,连封妃的诏书也没来。
我想了想,混上后位我还能震慑震慑萧衡,可如今若是连宋清和的嫔妃都不是,我大概只能在这里的某个犄角旮旯处冻死了。
夜里,我提着灯笼,趁着下雪天没多少人出行,悄悄地走到明和殿,那殿门“吱呀”一声推开,我连忙躲进阴暗角落处。
我从未见过宋清和如此柔和的眉眼,他低头细心地给阿涟惹系好披风颈处的丝带,东罂递来油纸伞,宋清和打好送到她手上。
“本该为你准备封后大典的,可开战在即,我们的日子,往后再说。”
阿涟惹在她面前乖的像个小白兔,点点头,撑着伞,一众宫人簇拥着离开了。
我熄灭手中的灯笼,深呼吸,猫在明和殿后墙的拐角处,等待着二更时刻。
二更时铁打的牛都睡了,我不相信宋清和还没睡,届时我再进去摸摸地板,既然不给我位份,偷你玉玺一点都不过分。
我冻得全身发僵,等到天上的月亮终于转过来,我偷偷爬上后墙翻进去,猫腰爬进明和殿,对上宋清和那张熟睡的脸,他笑嘻嘻的样子在我眼里无比让人讨厌!
我经过他的时候,他低声在叫着,“阿惹……”
惹惹惹,什么鬼的阿惹,这名字真难听,做梦叫这名字,你也不觉得不顺嘴!
“呸!”我站在宋清和床前朝他吐口水,转身就进了他的书房。
那一叠叠的奏书,到底哪一个格子后面会别有洞天啊,我地板都摸遍了,除了更亮一些没什么其他变化,可这书房除了这……
我的目光落在宋清和书桌上位置一直未动的砚台上。
鼻尖传来一股清淡的药味,不知道何时宋清和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头放在我的肩膀上,嘟囔着,“阿惹……”
“……”
我的拳头愈来愈硬,合着这宋清和还有梦游症,我之前怎么没发现,是因为他心心爱爱的阿惹来了?
宋清和将我转过来,抓起我的拳头,轻轻地喝气,“阿惹怕冷的,不要在外面待。”
我咬牙,梦游症的人不能叫,这我也知道,可把我这么玩是什么鬼。
我还在胡思乱想,宋清和竟一把将我抱起,走进内殿,把我塞进床的最里面,将厚厚的被子盖到我身上,他有力的胳膊将我圈在他怀里,鼻息喷在我脸上。
“睡吧。”
我本就在外面冻得全身发僵,这温暖的被窝和热乎乎的人着实让我意识不清醒起来,我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之前抓着宋清和的衣领骂到,“该死的宋清和……你又坏我好事……”
清晨,我是被一阵尖叫声叫起来的,睁开眼,眼前就是一根手指头,再抬眼,阿涟惹气鼓鼓地拿手指着我。
宋清和躺在我的旁边,睡眼惺忪,不明所以。
阿涟惹哭起来,“清和哥哥,你不是说,未娶我过门之前,你什么女人都不碰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宋清和扭头看着我,一脸惊讶,从床上跳下去,将哭着的阿涟惹揽在怀里,“阿惹,孤,孤不是故意的。”
“???”
我一个头两个大。
宋清和皱眉看向我,“既然如此,也不好不给个名分,封为萧妃,回去等封赏吧。”
我赶紧麻溜地从床上跳下来,“好嘞!”
屁颠屁颠回我的晨禄宫。
十五
这几天宋清和抱着他的阿涟惹甜甜蜜蜜,我抱着我的封妃诏书开开心心,表面上好像甚是和睦,除了我每日晚上,窗户前都要一闪而过阿涟娜的鬼脸。
阿涟惹这女人,装神弄鬼来吓我,又毒又蠢。
趁着黄昏,我翻进阿涟惹宫院内,我知道她去和宋清和用晚膳了,所以我来悄悄给她送个礼物。
我钻进她的床底,那里果然放着一套阿涟娜的衣服,上面放着个面具,我往那面具上撒了一把粉后就溜之大吉。
当晚没有阿涟娜,只传来了阿涟娘娘的侍女毁容了的消息。
我笑得甚是开心。
以至于第二日晨起,看到宋清和坐在我床边时,我嘴角还挂着笑容。宋清和心情似乎很不错,“什么事啊你睡觉的时候都在笑?”
我凑近他抱着他的胳膊,“陛下怎么不去和阿涟娘娘一起用早膳了。”
宋清和看着我抱着他的手,似乎在笑,又压下来了,“她贴身侍女毁了容,今日叫了宫外的大夫来看看。”
宋清和拍拍我的脑袋,“你好好在宫里待着别给我惹事,知道没?”
我心虚地点头,卓娅走进来,带着宫女们上菜,只是这群宫女们上菜之后未走,跟着卓娅站在一旁。
宋清和指着她们和我说道:“这几个是新进宫的宫女,我看你这边只有卓娅一个侍候也不是妃子该有的配制,往后她们跟着你,你没必要……累着自己。”
我抬头看宋清和,他说话总是很平淡,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不怒自威,未见他之前我就听闻过他的盛名,是如何以少胜多打下周边的小国,又是如何在端绥两国边界处,生擒萧衍。
我记得逃出生天的萧衍像个乞丐一样地躺在端国皇城的城门口,他当时快傻了,嘴巴一直念叨着,“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可面前的宋清和,似乎与他人口中的,甚是不同,我顺从地靠进他的怀里,“听陛下的。”
十七
听说今日宋清和带了阿涟娘娘去祈福,我甚是开心,翻进明和殿,摸起那砚台,转呀转,转呀转,身后一排书架移开,一条路显现出来。
我提溜着裙子跑进那密道里,里面冷嗖嗖的,我打了个寒战,窃喜地走到最里面,愣住。
正中间没有放着什么玉玺,只有一张画像,展开,立在我面前,画上女子翩翩起舞,眉眼如画,她柔柔地看向我,我呆愣地看向她。
那是我,沈重华。
“沈重华,你果然,一点也不乖。”
我缓缓转身,宋清和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他气极了,指着我的脑门骂我。
“不过就是试探试探,你就迫不及待来我这偷玉玺,我真不知道那萧衡给了你什么好处,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萧衍?”
我虚了心,往后退,面前的宋清和让我害怕。
这舞,我只给一个人跳过,不是萧衍,是萧徵安。
我曾将所有与萧徵安的回忆强加在萧衍身上,好让我名正言顺地爱萧衍,那些话也是萧徵安和我说的,他说我是他的小娘子,不该跳这样艳媚的舞。
我往后一撞,撞到墙上,画像落到地上,我看向他,一字一句:
“萧,徵,安。”
宋清和低头,咧着嘴,像是在笑,却又像是在哭,“这么久了……这么久了……你才认出我,我的小娘子啊,心果然落在别人那里。”
我被宋清和扔在他的床上,他粗暴极了,我的衣服扯得稀碎,皮肤暴露出来,我冷的发抖,他贴上来,恶狠狠地咬着我。
我拍他,推他,疼得几近昏厥,良久,他平静了下来,擦着我的泪水,“你本来就是我的,沈重华。”
我躺在他的臂弯里,听着殿内碳火噼里啪啦的声音,“萧徵安。”
“嗯?”
“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你知道你们杜氏灭门,我们沈家是什么处境吗?”
我偷偷将指甲上的迷药抹在嘴上。
我转过头看向他,凑过去,亲了亲他,“不过,以后再说吧。”
他的眼神从感动,到呆滞,最后睡过去,我从被窝里出来,穿上衣服,系好披风,走到书房东南侧地板出,敲三下,地板开,里面的锦盒露了出来,盘着龙的玉玺下面,还压着绥国的地图。
我其实一早就知道在这里了,可我以为,他一直紧张守护的砚台之后,才更应该藏着它们。
我抱着锦盒,走出明和殿,东罂看着我走远,却也不再问,我回到晨禄宫,拿出暗格里的所有药,一路,沿着我曾经掏出的狗洞,出了皇宫。
潇洒爽快,毕竟我早有预谋。
可惜失了身,可惜遇到了萧徵安,我的确想问问萧徵安为什么长成了我不知道的模样,可我既然已经动了手,就只能这样了。
我在等,一个人来接我。
他驾着马车,来的悠然,掀开帷帽的面纱,萧衍看向我,“拿到手了吗?”
我晃晃手中的锦盒,上了他的马车,我问他,“阿芈呢?”
萧衍回到,“她有孕,待在大端一处偏僻乡镇待产。”
“殿下准备怎么做?”
“自然是集结将士,他宋清和连玉玺都没有,怎么有脸称帝?我可从他绥国东山再起!”
“殿下不知道,他绥国和西凉要攻打大端了吗?”
“自然知晓,待他带兵前往大端,我自是可以端了他绥国。”
我笑着,依偎在他怀里,“都听殿下的。”
十八
大端皇城破的那日,我和萧衍猫在它不远处的树林里,看着宋清和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皇宫,他身后跟着的阿涟惹无比碍眼。
多年未见的大端皇宫啊,萧徵安,你必是十分想念吧?
萧衡死得好惨,吊死在城墙上,他吊着的那几日眼神四处乱瞟,盯到树林里的我们,肥圆的身子在空中扭动,可惜被拔了舌头,说不出话来。
萧衍“带”着我前往绥国。
我被他盯着,不过我也悠闲自在,哼着小曲到了绥国的鄢京,萧衍大笑着推开我,站在城门前,拿出玉玺,“绥国诸将士听令!”
没有人伸出头来,如雨一般的箭射向他。
我听到那城墙上有人在喊,“活捉萧乐阳!陛下有令,活捉萧乐阳!”
萧衍死得好惨,像个刺猬一样,我经过他的时候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又是一脚,随后被绥国士兵押进晨禄宫,等着宋清和回来。
若问我如何恨萧衍么?他的母后王皇后,逼死了杜贵妃,拆散了我和萧徵安,为了让我沈家听命于她,派了我所有的哥哥以及我的爹爹上了战场。我担惊受怕地活了这么多年,他萧衍,怎么可能要好好活下去呢?
竟然说阿芈怀孕了,不过是数月,他连没有女人的日子都过不了。
我不吃也不睡,宋清和来见我的时候,我像个鬼魂,浑浑噩噩的看他。
“你给了他个假玉玺。”
我咳嗽起来,缩在被窝里,“是。”
“萧徵安,你知道,我在十二岁那年看你离开,我有多崩溃吗?”我的嘴角有东西流下来,我摸上去,是血。
我低头哭起来,“到底是谁啊,你说,是谁偷了我的药?”
我本来,拿回来玉玺,在纠结着要不要走,宋清和必定要攻打大端,萧衡一死,我的解药可就彻底泡汤了,可当我回到晨禄宫时才发现,我仅剩的那么几颗续命的药,竟然被人换了。不然,我也不会放弃陪着宋清和的机会,拿自己做诱饵,杀了萧衍。
我知道,只有我能够引出萧衍。
我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我看见宋清和在向四处叫人,他慌成那样,像极了那年,他慌忙松开我的手的样子。
“告诉我那小娘子,我退婚了。”
为什么,一定要退婚呢,这样,我就没人要了……
十九
我醒来时,看到阿涟惹和卓娅并排跪着,两个人的脸被打成了猪头,我忍不住笑,宋清和紧张地扶我起来,我看向卓娅,“是你?”
卓娅脸肿的不像话,鼓鼓囊囊地我好不容易听清,“你妹!”
我无奈地摇头,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我看向宋清和,“萧徵安,我想回家了。”
萧徵安的眼泪打在我的手背上,他说,“好。”
去往大端的马车行得急了些,我拍他的手,“不急,大端的夏天暖和极了,我们慢慢去也行。”
宋清和笑起来,“不急,我把药方拿到手了,你大可不必这么死气沉沉的。”
我愣住,扭头看他。
宋清和大笑起来,“卓娅是我的人呐,你怎么这都没发现?当然偷了你的药才知道你为什么死心塌地听萧衡的话了~”
“那阿涟惹……”
“别提她了,”宋清和笑眯眯地凑向我,“现在,你总算是我的小娘子了。”
该死,宋清和你个大尾巴狼,亏我以为我要西去了正悲伤呢!
番外——萧徵安
萧徵安颠簸一年,才进了绥国的皇宫,他流浪的一年里毁了容,落下了病根,站在绥国皇帝面前,落魄狼狈。
滴血验亲被玩过了,他自然也会了,看着那血融在一起,他才被认可,顶了失踪多年的三殿下的名讳,成了宋清和。
可惜不受待见,宋清和被那其余几个皇子构陷,雪崩之时送进天池山里,活活冻了半个月,出来时发着高烧又是半月,他恨得要死。
更何况,杜遇带回来的消息,回回都是沈重华今日与萧衍泛舟,明日踏青,宋清和扔了书信,看向杜遇,“她的消息,以后别来了。”
就这样,又是两年。
十六岁的宋清和向绥帝请命,暗访各国。
他是最后去的大端,也许是心里别扭,也许是不甘,他坐在护城河的桥上,远远地看着那穿着梨色裙子的姑娘。
她正趴在一拐角处,偷偷地探头,又将头缩回来,那边是热热闹闹的春花坊,门口几个衣着艳丽的女子正在招揽客人。
宋清和抱胸看着,直到那印着东宫烙印的马车穿过人群停到春花坊门前,一对男女相互依偎着钻进马车内,车夫呵斥着四周的行人,扬长而去。
那梨色衣衫的姑娘往后一缩,藏在巷子阴暗角落里,等到那马车没了踪影,才怅然若失地走出来。
姑娘抬起头,对上宋清和的脸,又别过头,消失在人群里。
宋清和跟上去,她走得很急,竟是去了太子在城西的府邸,宋清和连忙藏好身子,偏过头去看。
“殿下也该考虑一下臣女的颜面吧……”
声音无限的恳求。
“沈重华,你沈家如今依附于我,还敢提这提那是吗?”
“可我毕竟是沈家人,殿下这样做……”
“啪!”
一记耳光。
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视若珍宝的姑娘,萧衍那草包,怎么敢,怎么敢……
那梨色衣衫的姑娘不说话了,低头,萧衍关了府门,她立在原地,站了良久,突地朝着萧衍府门踹了一脚,“你以为我稀罕你!”
宋清和想了无数个接沈重华回来的方法,他发现,只有灭了端国可以,可没想到,端国还未灭,她穿着大红嫁衣,为了死牢里的萧衍,嫁到他绥国来。
她来的那日,他气极了,备好弓箭,瞄着她,直到她抬头看他,心一软,射死了天上乱飞的乌鸦。
欢迎回来,我的小娘子。
番外——阿芈
我十二岁时进了沈家,服侍的嫡小姐沈重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颇通音律,十六岁时一曲《朝歌赋》名动整个京城。
可她似乎一直都不是很开心,我看她为了当选太子妃夜夜都在房内练习宫步,却在接收诏书时笑得不甚真心,与太子也未见过几面。
沈家的老爷和公子都请命去了战场,这府内只有沈老夫人和小姐两人守着,我时常听到沈老夫人叹气,这府上最快乐的日子,大抵是沈老爷来书信的那几日吧。
那日小姐脸颊上带着巴掌印,蒙着脸躲进房间内,良久没有动静,我偷偷探进头去看,她站在窗前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斗胆走进去,拽住她,塞给她一件男子的衣服,我自己也套上,小姐又惊又喜,穿上后猫着腰跟着我从后门走出去,才出门就大吼起来,“阿芈我们去酒肆喝酒吧!”
我吓得连忙捂住她的嘴,两人一溜烟跑进离沈府较远的酒肆里,点了两坛酒,摩拳擦掌地准备开喝。
这酒肆许是偏了些,我们身后坐了一桌人外,再无其他人,那两人戴着帷帽,低头安静地喝酒,倒显得我们吵闹得很。
小姐喝得畅快,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砸在身后的人的背上,帷帽掉落下来,我看见那人如春日画一般的面貌,愣住忘了说话。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我看见那人在轻轻地顺着小姐的背,他笑得轻柔又小心,似乎像是在捧着什么来之不易的珍宝。
小姐躺在他的膝盖上,打着鼾睡得很香。
晨起时我趴在小姐的床边,穿着侍女的衣服,看着小姐仍旧睡着,只觉得昨晚像是一场梦,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美的男子呢……
太子爷被生擒时,梁王就谋反推翻了先帝,沈老爷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后,沈老夫人就自缢了。
我跟着小姐去皇城城门口接应太子爷时,他落魄得很,正和一旁的乞丐抢着饭吃。
小姐上前,二话没说,断了他的两根手指。
“拿我整个沈家给你陪葬,萧徵安果真是没有说错,你萧衍,蠢钝如猪!”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萧徵安这个名字。
小姐和亲,其实是赴死,她了无牵挂,也不想拖累我,和萧衍订下了约定就启程离开,萧衍自然派人好好照顾我,因为他在等着小姐的帮助来东山再起。
我怀琦玉五个月大的时候,端国被灭,我又见到了那个如春日画一般的男子,他静静地坐在皇位上,看着我,我才知道,一切都不是梦。
原来他就是小姐和亲嫁过去的男人。
他问我,“萧衍在哪?”
后来我听说,他跑废了五匹马,抛弃了来之不易的端国城池,疯子一样地跑回了绥国,萧衍死得极惨,被这位绥帝扔进了野狗窝里尸骨无存。
阳春三月里他带着小姐回了皇城,来时小姐已有了身孕,腻在绥帝怀里睡觉,我进去时她才初醒,握着我的手拍了许久,看着我怀里的琦玉,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位绥帝甚是厉害,端国上下整肃,端绥两国彻底合为一国,周边的西凉丹蚩等小国也全被消灭并入国内。
我仍记得那日琦玉在宫内乱跑,我去追她,路过陛下书房时,看到乌泱泱的一群人跪下来请命充盈后宫,陛下竟摔了折子,“朕的后宫,沈重华一个就够了。”
黄昏时去给小姐送菜,发现他们都在宫院内,小姐窝在陛下怀里,他们俩哄着小姐怀里的小公主入睡,皇子元晁在一旁数着排队路过的蚂蚁,琦玉想跑过去,我连忙拉住。
竟不愿做一点打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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