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苏锦
秋菊从小就精明。
一辈子都是。
什么事儿在她这里都算得清。
她是不会轻易让别人占到便宜的。
秋菊老妈活着的时候,总跟她说,太精明的人没饭吃。
秋菊认为她妈的话有道理,也没道理。起码在她这儿没道理。
秋菊有三个哥哥,父母是地地道道在土里刨食儿的农民。她妈在家里说的算。
当年秋菊跑她大哥家的时候最多。因为一九八六年她卫校毕业的时候,是她那个在市里当老师的大哥求的老同学把她安排到油田医院当护士的。那时候油田的福利老好了,不光分房子,一年四季还总发东西,别的不说,就说秋天,连苹果、梨、地瓜、土豆、大葱、大米这类的居家最实用的东西都给发到手,工资还高,何况油田医院又不是一线井站那么辛苦,护士那时候是相当吃香的,她顺顺当当地找了物探公司的一个家是甘肃的大学毕业生成了家……
秋菊和她二嫂子的关系不远不近。二嫂的娘家当年是省城的下放户,跟她二哥都在农场中学里教书,过着波澜不惊的家常日子。二嫂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女人,看不惯秋菊在她妈妈面前的嘀嘀咕咕,品头论足,爱掺乎东家长西家短的。知道她小时候刁,长大了也没好哪去,受不了她的好算计,爱哭穷,总怕别人找她借钱似的。
所以,在秋菊她们老家那屯子就出现了有意思的场景:一方面是秋菊的爹妈总在人面前夸他们老丫头油田单位好,总发东西,工资还高,一方面是秋菊得谁面前都哭穷,无外乎是城里哪哪不要钱呢?自己婆婆家在甘肃农村日子不好过,总找他们要钱……
秋菊最看不上她三嫂。
她三哥也不好好念书,初中毕业就回家种地了。找个隔壁朝鲜族村的也在家种地的姑娘就结了婚。
秋菊三哥刚结婚的时候,她妈也没给她三哥盖房子,答应缓缓再给他们盖房子,先让她三哥和三嫂就和她爹妈一起过日子。她三嫂是朝鲜族人,特别爱干净,就看不惯秋菊妈在大铁锅里熬完猪食不多刷两遍就做饭的习惯,其实那时候家里有电饭锅可以用,架不住秋菊妈认为烧柴禾做饭又省电钱又能给炕取暖,岂能听你一个小媳妇儿的?
不光这一样事儿,婆媳俩不一个想法。
秋菊没少在背后和她妈嘀咕她三嫂。
秋菊也认为她拿东西回娘家最多,她爹她妈能吃多少能用多少,还不都是她三哥三嫂沾了太大的光。所以,回了娘家,就很放肆地指使她三嫂一会儿干这个一会儿她要吃那个,嘴上尽说着撒娇的话。
秋菊的三嫂,就比秋菊大一岁。在娘家虽是老二,也没受过谁这样的随意指使。当然,也不爱伺候这个嘴上说得好听骨子里瞧不起自己的人。她三嫂虽是个农村妇女,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很有数,就背地里把自己的种种不满说给她三哥听。
当地人家过去谁家都一帮孩子。老人们爱说,老大傻,老二尖,家家都有个坏老三。
秋菊她三哥听三嫂子那么一说,没直接表态啥,不过也好言好语地安抚了她三嫂,“我那妹子打小啥样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反正她也不天天回来,你也给我个面儿。”
赶过了一个星期的周天儿,秋菊回娘家又开始站那儿支使她三嫂的时候,她三哥可没惯着她:
“咋的秋菊呀?你自己沒长手啊?你这是支配你三嫂支配习惯了呗?我一直没说你,你还没完了?”
看似偶然赶上,顺嘴一说,可颇有兴师问罪的味道。
“咋的?我三嫂都没说啥,就你事儿多?”
“你三嫂伺候咱爹咱妈没啥说,咋你还摆上谱了?有能耐你去跟大嫂、二嫂那摆去,别跟姆老农民在这指手画脚的。”
……
秋菊她三哥的一顿回忆式的抢白和数落,给秋菊气的够呛,本想一气走了,转念一想,这谁家呀?我爹我妈家呀!你们是我三哥三嫂不假,你们不也是在我爹我妈这儿过日子吗?凭啥我不吃饭就走?
春去秋来,一年一年的日子,就像流水一样……
秋菊竞争护理部主任也借了她大哥同学的光。她对她大哥家那一丫头一小子都特别高看一眼,买什么东西都给买最好的。人家那俩孩子念完大学都去北京了。后来,也在那边成了家,她大哥大嫂大部分时间都在北京的两个孩子家串换着看孩子。秋菊提起她的大侄儿和大侄女,都是赞赏的话,可那俩孩子,不逢年过节的,电话都不带给她老姑打一个的。
她二哥家是个女孩儿,后来去了新西兰留学,在那边成了家,几年都不联系秋菊。她二哥和二嫂一退休就去了新西兰。
秋菊的儿子长大之后,先是去了上海交大读书,后来,去了美国工作。
秋菊的爹一辈子是受儿女欢迎的老实巴脚没说道的人,可惜,七十八岁那年冬天,一觉睡过去了。有人说这是修来的,总之,没劳烦谁,儿女们和亲戚里道的说起来,都是想念的话。
秋菊的妈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这个有些强势的还爱说三道四、看上去很精明的老太太,八十七岁那年春天摔了两次,骨折了,后来,卧床了将近三年,也没少闹人,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秋菊和她在家的三嫂也没少生气,别人她也够不着啊!
她大哥和二哥在她妈养老的问题上不是不管,他们都按比例出了钱,那出力的事儿就隔山隔水没法儿找他们了。
秋菊的三哥三嫂一辈子都没离开他们的村子,后来,他们在村子里最北边靠近稻田的地方盖了一趟六间北京平,开了个家庭养老所,生意还不错。儿子在市里的一家修车连锁的地方修车,听说收入也不错……
现在,秋菊没事儿最爱去的还是屯子里她三哥家,她三嫂说我们都老了,我懒得和你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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